
 这两张照片,可以浓缩龙震海这十几年的奋斗历程。上图:1990年,龙震海在河北青龙实习经过北京,特意拍照留念。下图:2008年,龙震海在云南文山州矿洞采样。
 虽然心里想着老家,但今年,陈国平仍然要守着店铺在桂林过年。
 2012年春节,吴炽晓又不能回家。这是她在供职的珠宝公司拍的工作照。
春节,这个绵延2000余年的中国节,对所有华人来说,有着不可替代的记忆和期盼,曾被赋予过太多关于国运、家庭以及个人命运的寄托。
新中国成立以来的数十年,前所未有的大建设、大运动以及大变革,让国人经历了史上少有的大迁徙和大流变。一代、两代、三代的中国人,离开自己的父母之乡,在异乡去奉献、去奋斗、去谋生,去实践理想,去寻求前途、机会、财富和成功。
即使我们把这种大迁徙的影像投射在桂林一地,仍然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个个漂泊的灵魂和一颗颗眷恋故土的心。在所有这些因时代和变革迁徙的人群中,春节对于他们到底意味着什么?除了团聚时刻的象征,是否也是追忆疏远乡情的时刻,是否也是探寻归宿的心路……
在21世纪又一个新春到来之际,我们停住匆匆的脚步,在一种对血脉的追忆和凝聚中,重建我们个人、家庭、家族的心灵家园。
60年代来桂林的东北人
怀念家乡过年的热闹
上世纪60年代,“支援三线建设”的口号声,将赵师傅从沈阳“送”来桂林。
在秀峰街道办解西社区的办公室里,记者见到了精神矍铄的赵师傅。
当年,赵师傅是桂林第一批支援三线的工人,来建设“桂林橡胶机械厂”。厂址就在现在的八一桥附近,赵师傅回忆,“当时一起来了1000多东北人。”
在赵师傅看来,桂林人过春节有点平淡简单,而他家乡的年则是人多热闹。
所以,赵师傅一直按照老家的风俗过年。虽然条件简陋,但还是要“隆重地包饺子”,在饺子里放几枚硬币,图个好彩头。
大年初一,赵师傅会照例按照家乡习俗,走亲戚拜年,“亲戚都在沈阳,就到同事家,挨家挨户地拜年。”
40多年过去了,赵师傅已习惯了桂林的生活,但他的后辈仍然延续着东北家乡的过年习俗。赵师傅的女儿虽然嫁的是桂林人,但她承袭了赵师傅包饺子的好手艺,“女婿和外孙女都喜欢吃。”
在异乡过年,保留着家乡的习俗,可能是很多扎根桂林的外地人怀念家乡和亲人的一种方式了吧。
王大姐是赵师傅的老乡,她的父母是第二批来桂林支援三线的工人。刚来桂林时,王大姐读初中。
10多年的北方生活,北方的乡情和年节的习俗,已经深深烙印在王大姐的记忆里,她也不习惯桂林过年的平淡,“感觉跟平常日子没两样。”
每当此时,王大姐就很想念在家乡时,一大家子亲戚聚在一起,大人围成一桌打麻将,旁边肯定站着不少围观的;麻将桌旁边,年轻人在看电视,嗑着瓜子拉家常,不时大笑;剩下的小孩子们,有的在院子里放鞭炮,有的抱着糖果到处跑。
一家人各有各的娱乐,但又能近距离分享别人的快乐。
看电视的可能跑去替大人打麻将;放鞭炮的小孩可能回来吵着要看动画片。“多热闹,年味多浓啊。”王大姐沉浸在回忆中。
不过,王大姐毕竟已经是桂林媳妇了,她的过年习惯也在慢慢向当地风俗靠拢。“现在过年会吃鸡肉、鸭肉。”王大姐说,“在家乡,我们只吃牛羊肉。”而且,现在王大姐不再是当年没有朋友的小姑娘了,“过年能去同事朋友家拜年,没那么孤单了。”
物质之外,那个年代的春节更是一种精神符号。那些漂泊的人们,被建设新中国的激情所澎湃,忘我地工作。但在陌生的他乡,依然需要一种情感的寄托。结束一年的劳累,想想家里的老妈妈是不是正在蒸窝窝头、想想家乡的一切。对他们来说,春节更像是一种精神慰藉。
90年代下海去外地的桂林人
和亲人在一起才有年味
一个地方,总是有人到来,又有人离开。
1990年,一部分桂林人悄悄下海当起了商海的“弄潮儿”,并随着“下海潮”漂到异乡。
龙震海回望外出打拼的20来年,说:“下海捞再多桶金,也抵不过回家过一次年。”
接受记者采访时,龙震海还在昆明。即使在电话里,龙震海的每一句话都透露着对桂林春节的深深眷恋,在他心里,桂林的春节,只能用“珍贵”一词来形容。
1991年,龙震海大学地质专业毕业,年轻热血的他选择独自外出闯荡。就此,龙震海开始在南京的几年飘荡。
“刚工作那年的春节,真是凄惨啊!”说起在外地过的第一个春节,龙震海不断唏嘘。
“没钱啊,记得当时南京零下五六度,我穷得连被子都买不起,还是让父亲汇钱过来买的。”龙震海笑着回忆。
穷是穷,但年还是得过。龙震海和一起留下来的3个同事从食堂打了一些简单的饭菜,又特意出去买了一只白斩鹅,还搞了爆炒龙虾。“除了这些,就是喝酒。”龙震海说,几个人疯狂喝酒,把自己灌醉,“为的就是发泄想家的压抑。”当晚,几个人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,就知道最后猜码喊得嗓子哑了,喝酒喝得人事不省了,这个年也算过了。
“酸!心酸!”回忆起在外地的春节,龙震海咬牙切齿地形容。
结束了南京的漂泊,龙震海又走了一些地方,2004年,他定在了云南,直到现在。
龙震海说,随着结婚生女以及年龄的增长,他明白了家和责任,现在,即使下一秒要被老板炒掉,他也要回家过年。“在家里,虽然吃得简单随意,但能跟亲人在一起,才算是过年。”
云南有很多少数民族,每逢春节,当地居民过年的仪式丰富多彩,“比桂林热闹。”但这些热闹留不住龙震海,他要回家过年,他要吃桂林米粉,要喝漓泉啤酒,要陪着妻子女儿,要守着老妈妈,还要去姐姐家串门聊家常。
下海潮“卷”出去一批桂林人,而几乎每个人多少都经历过的“异地求学”,更是成了搬运人口的“利器”,那些因读书而滞留外地的年轻人,他们的春节是怎样一番滋味?
吴炽晓是桂林女孩,性格开朗,2011年6月,她从天津职业大学毕业。那一年,刚在天津找到工作的她不能回桂林过春节。
“第一次在外面过年,有一种猜谜的感觉。这个年是过得快乐呢,还是凄惨无比?”她回想,当时公司组织了年饭,“同事们聚在一起,吃得热闹开心。”但吃过年饭后,吴炽晓不能像在桂林过年一样,和亲戚朋友通宵达旦地玩,而是要早点休息,第二天上班。
“一下就尝到了离家过年的悲凉。”吴炽晓说。
即使是通过电话和吴炽晓沟通,记者也能听出来,桂林人心里对家乡、对亲人的那种深深的眷恋,即使年饭吃的是平时吃过几百遍的菜肴,只要有亲人围坐一旁,菜肴也会特别可口。
外面的世界很精彩,但外面的灯红酒绿却无法抚慰游子的心,而老母亲的一个电话,却会让很多人泪水涟涟,马上就想踏上回家的路。这个时候,家,才是疲惫心灵的皈依之处,春节,则成了这颗心回家的借口。春节,对外出打拼者来说,就是回家去“舔舐”伤口,寻找亲人的抚慰,是来年再度起航的港湾。
正在桂林打拼的外地人
游走在扎根和归乡之间
在同样的城市里,有的人只是过客,有的人却要在这里生根开花。
老家在湖南衡阳祁东县的陈国平就是把家定在桂林的外地人。
陈国平20岁来桂林,学修钟表的手艺。学成后,在观音阁开过修表店,后又转行学手机修理技术,在胜利路开了一个手机修理店直到现在。后来,夫妻俩又在隔壁经营了一家烟酒店。
陈国平在中山北路买了一套房,大女儿已经读高一,小女儿也9岁了。
虽然在桂林奋斗了25年,两个女儿也已经是桂林户口,但陈国平忘不了老家的春节,因为那里“有童年的梦想”。“那时候年轻,一到春节,下了厚厚的雪,就和几个朋友出去打猎,经常能打到兔子。”陈国平回想着当年的情景,眼神里尽是喜悦,“打到兔子后,就拿回来爆炒,香。”
家乡的春节对陈国平还别有一重意义:陈国平的妻子就是当年从桂林回家过年时,家里人帮介绍的。如今两口子感情稳定,听到陈国平谈这个话题,她妻子有点腼腆地笑着说,“谁记得什么时候结的婚啊,还不是1995年。”
如今的春节,陈国平一家过得简单而单调。除夕当天,陈国平和老婆会早点收摊。“以前要次日凌晨2点才收摊,那天晚上10点多就会回家了。”回家后,陈国平一家会围坐在一起看电视,接着洗澡后就早点休息了,因为第二天他和老婆还要做生意。“春节期间的生意最好,要赶着赚钱。”陈国平颇为无奈,但为了生活只能如此。
其实,在陈国平心里,春节是放松的节日,即使没有家乡那种乐趣,也应该和家人一起出去游玩,放松心情。“真要出去玩,也要等过了正月十五以后闲下来的时候。”
和陈国平不一样,陈国平的两个女儿已经是完全的桂林人了,大女儿小艺目前只回过一两次湖南,“她不是很喜欢那里,”陈国平说,“从我们家去她外婆家要爬过一座山,她觉得山路难走。”而且,一旦回到老家,小艺几乎没有朋友,“和表姊妹们不是很熟。”
去年春节,陈国平带小女儿回过一次老家。回来后,小姑娘写了一篇作文,题目是《外婆的家》。文中写道:“外婆家有弯弯的小桥,还有一大片茂密的竹林……”显然,小姑娘很喜欢湖南老家。但陈国平笑笑说,“小孩子都是图新鲜,长大就不一定了。毕竟她们都是‘桂林人’了。”而当记者问她想在哪里过年时,小姑娘说“桂林”,问她原因时,她低着头不说话,认真地写着字。或许在她眼里,没有什么为什么,生长在桂林,习惯了这里的山水草木空气,也适应了这里的春节。
陈国平的女儿们,来桂林打拼的人群的子女们,家乡的年离他们越来越远。他们已经习惯了过“桂林年”了吧,提起父辈们的老家,也只能是“爸爸的老家”或者“外婆的家”了吧。
和陈国平相反,要不是为了工作,刘娜早就回老家河北去了。现在的刘娜,心心念念都在想“公司能不能早点放假”。
作为广州总公司驻桂林分部的工作人员,刘娜在桂林已经有3个年头了。无论是潮流都市广州还是山水名城桂林,刘娜心里还是最喜欢河北。
“过年一定要回家,从来不在异地过年。”刘娜说话时,很坚定。
没在工作地过春节的刘娜自然不知道当地过节的样子,但对家乡的过节风俗,她津津乐道。“我家是县里面的,除了团圆吃年饭、串亲戚拜年,我们街上还有秧歌。”刘娜笑着说,“其实他们扭秧歌也不好看,天气又冷,但就是热闹。”
最为关键的是,在刘娜的生活信念中,有家的地方才有春节。
“喂!我没订到15号的车票,公司也没放假呢。但我初一肯定在家了,你在家等我,我一定过去看你。”刘娜和河北的朋友在电话里承诺。
从刘娜这种对家的依恋里,我们确切地读到春节所包含的独特人文特征,春节回家,在特殊节日里畅快地去流露对家对亲人的眷恋,这不只是一代人或几代人漂泊之后的慰藉之法,它也会是今后很多人在饱经漂泊和沧桑之后的心灵慰藉和皈依。
每逢佳节佳节倍思亲。不管是春节还是其他传统节日,所有漂泊在外的中国人,都会想起亲人,想起故乡。这种对于亲人和故乡无尽的思念,成为中国人生命中难以割舍的部分。
中国人为何如此眷念故乡?从地理学的角度,我们似乎可以找到一些根据。
中国的地理位置非常独特,西边是连鸟也飞不过的喜马拉雅山脉和青藏高原,东边和南边都是一望无际的大海,西北则是沙漠和高山。在古代,这些都是人力难以穿越的天然屏障,这就决定了过去的中华文明是一个相对封闭的文明。中国唯一没有屏障的方向是北边,历史上中原和外族的战争,几乎都和北方的游牧民族有关。但是,即使这些游牧民族以武力征服了中原,也很快被更为高级的农业文明所同化。
此外,中国地理另一个重要的特点,是还有源自青藏高原、由西向东横跨中国的黄河和长江。黄河和长江的存在,使一个大一统的中央政权成为必须。因为唯有如此,才能对全国资源进行调配,治理年复一年的河患。
可以说,中国地理上的这些特点,很大程度决定了几千年来中华文明的大致形态和中国人的生存状态。大而言之,这使得中国人具有强烈的国家认同感和民族认同感,中华文明顽强的生命力正来源于此;小而言之,也就决定了中国人安土重迁、轻易不愿离开家乡的特点。当他们为了功名、生存等原因而不得不离开家乡的第一天起,其实就是他们思念家乡的开始。诗人们用诗歌表达这种思念,而官员们“退休”后的最大愿望,往往是回乡养老。毫不夸张地说,故乡,就是中国人对于国家和民族认同的具体载体,也是所有华人心灵的归宿。
当然,现代科技的发达,已经使得高山、大海很大程度失去了文明屏障的意义,也使得人口的迁徙变得越来越容易、越来越频繁。在全球化的今天,越来越多的中国人更是顺应时代潮流,不断迁徙到世界各地。伴随频繁的、大规模的人口迁徙,以及随着先辈出生地的不断变迁,对于今天的年轻人来说,故乡,似乎已不再那么确定。上一辈人的他乡,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这一辈人来说,却是更容易感知和把握的故乡。而下一辈人的故乡,又在何处呢?
在这样的时代语境中,他乡的春节,虽然依然充满对故乡的思念,但这种思念,却因为已经成为大多数现代人的常态,就不如古人那么来得刻骨铭心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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