 沉迷网吧成了“少年犯”的共同特点。(资料图片)
不久前,晚报刊登了两则法治新闻:一则是今年春节以来,一个以辍学少年为主的抢劫团伙在荔浦县作案数十起;一则是4月底以来,兴安县城出现一伙专门以环卫工人为抢劫对象的歹徒,8名犯罪嫌疑人年龄都在16到17岁之间。
这两则新闻,在每天形形色色的新闻中并不起眼。
似乎,人们已经习惯了这样一种现象——— 一些未成年人脱离了学校,在家庭教育的疏漏中进入一个处于社会边缘的圈子。在这个圈子里,满是无所事事的身影,充斥着对古惑仔的崇拜与模仿,各种违法犯罪也如孪生兄弟般成为其挥之不去的阴霾。
有人称这些少年为“江湖少年”。
江湖,在古时指江河湖海,在武侠小说中引为豪杰侠客所闯荡的社会。在今天的世俗眼光里,江湖已演变成一个负面词,特指不良人群混迹的圈子。
令人担忧的是,如今越来越多稚嫩而迷茫的孩子进入“江湖”,徘徊其中。
少年“江湖”之痛
记者对“江湖”少年的接触,源于两个外号叫“大双”、“小双”的孩子。这对15岁的双胞胎兄弟还在上初中,但逃课上网已是家常便饭,第一次见到他们,就是在北极广场附近的一家大型网吧。
个子稍矮的是“小双”,身高1米6左右,脸庞清瘦稚嫩,脚上穿一双脏脏的帆布鞋。坐在靠椅上的他弓着背,紧盯电脑屏幕,玩着一款名为《地下城与勇士》的网络游戏。坐在一起玩游戏的还有好几个和他同龄的孩子,头发一律都染了颜色。
在周围人看来,这些孩子或许只是顽皮。但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,记者知道了他们一个不为人知的“秘密”。
“今年寒假的时候,通过朋友认识了周缘(化名)。”小双说着,指了指一个一起上网的孩子,“家里很少给我们零用钱,为了搞钱上网,他带我们去偷自行车。后来听说电单车的电瓶比较值钱,就偷电瓶。”
通过法院的卷宗,记者了解到更多“江湖少年”的轨迹,其中一个案例更是触目惊心。
吴强(化名)外号“强强”,小学毕业后便辍学,经常来市区玩,通过泡网吧认识了很多同龄人。2009年,认识不久的两个朋友找到“强强”,让他一起找个女孩卖淫。想到能搞点钱,“强强”答应了,因为在外打工的父母寄的生活费,难以支撑他每天上网和吃饭的花费。
同年9月20日,这两个朋友把一个认识的女孩强行带到市汽车总站附近的一家旅馆。当天中午,3人强迫女孩卖淫,被拒后实施殴打,随后将女孩带到阳朔。晚上,“强强”和朋友再次殴打并轮奸了这名女孩。经不住皮带抽、烟头烫等残忍手段的逼迫,女孩回到桂林卖淫。短短6天时间里,“强强”和陆续加入的几个人多次轮奸女孩,并迫使其卖淫4次。
经法院审理,“强强”因强奸罪和强迫卖淫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7年,而站在被告席上的他年仅17岁。
2010年,秀峰法院刑庭审理的未成年人罪犯人数为38人,七星法院这个数字为69人。在全桂林,每年超过百名的少年触犯刑法的同时,更多的少年则在“江湖”边缘徘徊。
“这些走上歧途的孩子,不仅会危害社会,更可惜的是犯罪的烙印会影响他们的一生。”灵川法院刑事审判庭庭长刘晓彬痛心地说。
少年“江湖”之患
一方面,这些“江湖少年”让人痛心;可另一方面,却有越来越多孩子涉足“江湖”。
小双告诉记者,他的朋友圈子越来越大,现在已有二三十人,多是些在学校表现不好的学生和已经辍学的孩子,家里经济条件也都不太好。“钱不够用,就分成几人一伙,晚上去偷。”
据这对兄弟说,不到一年的时间里,他们一共偷了十几个电瓶和几辆电单车。“电瓶都是卖给通过周缘介绍认识的一个男的,新的(电瓶)卖40块,旧的卖20块。整车卖过一辆200块的,一家维修店收的。”
记者从七星法院、秀峰法院、叠彩法院和灵川法院了解到,近年来,未成年人犯罪主要集中在故意伤害、抢劫、盗窃和贩卖毒品上。
“在我们审理的未成年人犯罪案件中,这几方面占了九成。”刘晓彬说。
记者查阅卷宗,看到的是一个个“江湖少年”的犯罪历程。
秦南(化名)外号“鸭子”,今年17岁,桂林某职校学生。2010年,一名外号“狗仔”的朋友约他一起去教训人,虽然并不清楚事情的缘由,但出于哥们义气他依约前往。5人手持卡刀、甩棍,对几名青年进行殴打,造成其中一人重伤,两人轻伤。
刘志(化名)外号“66”,今年18岁,找不到工作,整天混迹网吧,认识了“鸽子”、“老弟”等同龄无业人员。为了筹钱上网,半年时间里,几人在市区盗窃5起,偷得6辆摩托车。
兴安县环卫工人接连被抢案件中,8名犯罪嫌疑人中大多是本地人,整天无所事事,因常在同一家网吧上网而相互结识。因为都缺钱上网,这些孩子便串通一气抢劫。
曾林(化名),临桂人,今年16岁,小学毕业后便来到市区混迹,认识了一群朋友。为了赚钱吃饭上网,曾林和朋友“伟哥”决定贩毒,分别负责在网上联系买家和拿货。2010年11月,两人在贩卖毒品的过程中被警方抓获……
据七星法院统计,2010年,未成年人犯罪案件56件,占全年刑事案件数的14.5%。“江湖”中的少年,已成为犯罪人员中一个不容忽视的群体。
少年“江湖”之忧
这些少年为何踏入“江湖”?又为什么不能被及时发现、制止?大双和小双的经历,或许能揭开疑惑的一角。
记者与小双聊天时,大双和那群孩子悄悄地没了踪影。一看时间,已是凌晨1点,决定送小双回家——— 铁路小区西北边的一间出租屋。
一路上,小双说起了他家里的情况:他的老家在全州县,两三岁时,兄弟俩就跟父母来到市区。3年前,父母离婚,他俩便一直跟母亲生活。母亲在市区一家宾馆做清洁工,每天早出晚归,所以兄弟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网吧消磨,由此认识了现在这群朋友。
来到小双的家门口,屋里漆黑一片,敲了敲门,无人应答。“我妈可能上夜班,要凌晨五六点才回来,钥匙在我哥那,进不了门。”小双说完裹了裹身上单薄的衣物,瘦弱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昏黄的灯光里。
后来,记者联系上大小双的母亲。“他(前夫)连抚养费都没有给够,这两个孩子本来就不该我来带的,我哪有时间管他们。”这位母亲坚持认为,孩子偷车的事只是个误会。“他们不会做这种事的,可能只是贪玩摆弄别人的车,就进了派出所。”
刘晓彬说,在他们审理的案件中,九成的少年犯都来自农村,其中又有九成的孩子有网瘾。七星法院、叠彩法院和秀峰法院的情况也基本如此。
“江湖少年”为何多来自农村?网瘾又在他们的犯罪之路上起着什么样的作用?。
“少年犯中农村的孩子占大部分,从教育上分析,有学校教育和家庭教育两方面原因。”广西师范大学犯罪心理学副教授秦素琼说,首先,虽然政府在不断加大农村教育的投入,但这方面的城乡差异依然明显,好的教师资源仍在往城市集中。因为这些客观条件限制,往往难以给农村孩子提供他们希望的、喜欢的教育内容。加上现在是应试教育,农村孩子站在不公平的起点上,却面对同样的考核标准,对于他们来说很难,所以课堂对于他们的吸引力不高。
秦素琼说,与城市孩子相比,农村孩子的家庭教育往往也存在更多问题。在农村,很多年轻父母迫于生计外出打工,形成隔代抚养甚至家庭教育真空,而隔代亲容易产生溺爱,缺乏必要的管教。一些农村孩子辍学后,一方面还没到打工年龄,另一方面家庭和社区的教育功能又没能很好发挥出来,只能早早进入社会。然而,这些孩子自我意识发展不成熟,对自己现实客观的评价不够,以混混沌沌的状态进入社会后,一旦结交不良青少年,就很容易走上犯罪道路。
“网瘾对于这些孩子的影响也不容小视。现在不少网络游戏充斥着暴力,而孩子们心智发育还未成熟,很容易把虚拟世界里的暴力习惯化,带到现实中来。”秦素琼说,上海市公安局曾做过的调查显示,青少年犯罪70%由暴力游戏引起。
暴力游戏容易引发青少年犯罪,而尴尬的现实是,我们未能很好地阻隔两者的联系。即便是一些纳入实名制管理的网吧,由于利益的驱使和监管的疏忽,仍未能将未成年人挡在门外。而吸引孩子进入网吧的,最多的还是网络游戏。
随着城市化进程的推进,从农村到城市打工的外来务工人员还会越来越多,留守孩子的队伍也会继续扩大,这是一个不可避免的趋势。由此给留守孩子带来的家庭教育和亲情的缺失,已经成为一个很严肃的社会问题。这个问题得不到解决,一代代的“江湖少年”还会出现。
少年“江湖”之治
大小双曾经就读的中学的一位校长告诉记者,他们学校有1000多名学生,外来务工者的子弟占了半数。这些父母因为忙于生计,加上教育观念的偏差,忽视家庭教育的问题很严重。
“一些家长常挂嘴边的一句话是:‘我只管他吃,管他穿,其它我就管不到了,只能交给学校。’可想要教育好孩子,单靠学校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。其实,哪怕家长跟孩子聊聊天,对孩子的成长都有着莫大的好处。”
秦素琼认为,要想尽量避免孩子走上歧途,一个重要的手段就是教育。一方面,政府应运用各种手段,更好地实现城乡教育均衡化发展,达到教育公平;另一方面需要完善家庭教育的功能。此外,应该继续加强对网吧和网络游戏的监管,尽量减少网络对于孩子的负面影响。
“要预防青少年犯罪,除了学校和家庭教育,社会层面的思想道德教育与引导也起着重要的作用。”
记者注意到,政府也关注到了未成年人思想道德建设的重要性,从2008年起,桂林市级财政按人均0.1元的标准拨付专项工作经费,临桂、龙胜、秀峰、七星等县区的专项经费达到人均0.2元以上。目前,全市24个爱国主义教育基地、图书馆、博物馆、纪念馆、展览馆等公益性文化设施已作为全市青少年的德育基地,对未成年人免费开放。利用国家福利彩票公益金,13个县(区)建设了青少年活动中心。
对于那些已经走上犯罪之路的未成人年,各级法院也积极努力进行引导。
“未成年人犯罪往往是因为自我控制能力较差,行动轻率,他们的可塑性强。所以,我们也努力把未成年人犯罪的审理工作放在对少年犯的教育、感化和挽救上。”七星法院刑庭书记员陈淑敏说,在庭审中,法官一直坚持启发疏导,寓教于审,在定罪量刑时,正确适用法律,凡具备条件的,尽可能判处非监禁刑。在2010年审判的少年犯中,判处非监禁刑人数比例达到了65%。此外,审判之后,法院也继续做延伸工作,设立少年犯档案,坚持定期回访。
4月26日,曾犯故意伤害罪的秦南按要求来到七星法院做思想汇报。这个腼腆内向的孩子还带来了一张信笺,上面写着这么一段话:“这件事对我来说是人生的一次重要转折。我相信,自己可以以一个较好的精神状态,来迎接我的另一段人生。”
短评 给他们一个温暖的眼神
陆汝安
每当看到有关青少年犯罪的报道,我就下意识地想起“小武”,贾樟柯电影《小武》中的主人公,那个游手好闲的扒手。
小武的故事发生在1997年的山西汾阳,他无法适应时代变化,整天无所事事,受到朋友和亲人歧视,最后在一次行窃中被警察抓获。
电影的结尾让人难以忘怀:被拷在电线杆上的小武冷漠地看着街上的行人,而行人也冷漠地看着他,作为一个时代弃儿的经典形象,小武定格在观众的心中。
从那时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多年。当下的中国,十多年来的变化足以用翻天覆地来形容。然而,物质文明的极大提升,并不必然带来每个人的幸福。像大小双兄弟俩一样在“江湖”上混的少年,有着一些共同的特点:他们一般来自农村,父母对他们疏于照顾教育;他们喜欢上网,在网络虚拟世界中寻找寄托,但是金钱对于他们却是个大问题;他们试图在城市中找到自己的位置,却常常迷失自己,以至于滑向犯罪的深渊。他们,成了当代的“小武”。
这些“江湖”中的少年,和他们的父辈截然不同。他们的父辈虽然也长年累月在城市中打工,但是一旦有更好的致富途径,他们更愿意回到家乡与土地打交道。而这些少年已经习惯了城市生活,农村对于他们来说更多是过年过节时回去短暂停留的“旅社”。然而,城市却显然还没做好接纳这些农村少年的准备,也还不知道怎样去安顿他们,只好任由他们在城市中“自由”选择生存方式。这些少年和城市之间,存在一种亟待缓解的紧张关系。而屡屡发生的青少年犯罪案件,不过是这种紧张关系的表象。
要化解这种紧张关系,要最大限度地消除少年的“江湖”,最好的办法,还是提供一切可能的手段,将他们真正纳入城市之中,让他们能够在城市中找到合法生存的空间,享受到和城市居民一样的福利。
世人的冷漠,让当年的小武不断沉沦;而今天的我们,应给那些“江湖”中的少年多些关爱和包容。也许,一个温暖的眼神,就能挽救一个迷失的灵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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